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賭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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賭約

孟緒在青宸殿的時候, 猜霜樓裏就剩下簌簌、筠停和慧嬪。

孟緒原本也是要帶上瓊鐘的,瓊鐘卻說月下閣裏也不能沒人管著,小祿子畢竟是個太監, 靠他一人管理起宮女來也不方便,這才沒跟著來。

當時誰也不知道慧嬪竟會同行,且還和孟緒同住一樓,否則倒是能教他們這對舊日主仆相聚了。

不過, 簌簌覺得也不必愁:“今次雖然沒那個緣分,可慧嬪主子往後若是想瓊鐘了,就來咱們月下閣看看,主子定是歡迎你的。”

慧嬪沒有什麽做主子的架子,看簌簌在給孟緒做糖蒸酥酪, 竟過來給她打下手:“平日我也不愛走動,知道大家相安無事, 不見也不是壞事。說起來,來時顛簸了一天,我歇了幾天也沒緩過來呢, 晚上做夢, 至今還覺得胃裏仍在翻江倒海。偏你主子, 頭一天和個沒事人似的。”

簌簌原本還在手忙腳亂地搶慧嬪手裏的雞蛋,不敢真教她幫忙。聞言立馬挺起了胸脯, 驕傲道:“主子的馬術可是我們大郎君親自教的, 為了不讓大郎君失望,主子連續在馬背上顛了幾個月呢,這算什麽!慧嬪主子可別為主子擔心。”

慧嬪楞了楞。她沒想到孟緒還有這般本事, 那日馬車上她接過酸梅熟水的時候一字未提,原來只是不忍拂了自己的面子, 苦笑了聲:“那酸梅湯倒是我多此一舉了。你家主子這性子,可真是再好相與也沒有了。”

“好相與”的孟緒此時剛剛從青宸殿回來。

就在將才,都水監的人和自梧的信使一起到了行宮,正事在前,孟緒走得幹脆。

文書既至,也就離自梧的歸附更近了一步,接下來只等他們正式派使者過來,商榷過相關事宜即可。

“恭喜陛下,得償所願。”

走之前,她只留給帝王這笑盈盈一句,裊裊的衣袂就如同風前的絮子,即刻飄忽遠去,不給人抓住的機會。

走到了猜霜樓門口的時候,卻見不遠處立著個舉止局促的女子,懷抱琵琶,不時扭頭張望。

是檀心。

像是怕被門口的宮人驅趕,她站得的位置離門口稍遠。

看到孟緒的一瞬間,檀心當即快步疾走了過來,不由分說便跪下,把琵琶放在一邊,行了個大禮:“懇請意容華不要與奴計較……”

自從陛下召過她之後,這些天她回到樂坊中,眾人待她都和眾星捧月似的,教人好不揚眉吐氣。眼看學技十一年,終於要熬出頭了,卻因為眼前女子的一句話,就將她打回原形,檀心不甘心。

行宮樂坊中的人對宮裏的事固然知之不多,可前兩年,卻是幾乎人人都曉得,宮裏出了一位善婕妤,和她們一樣是樂籍出身。

差一點,她或許就能和善婕妤一樣,躋身上人之列。

即便不能,只要陛下賞識她,也能教她在樂坊中的日子好過不少。光是彈了這麽兩次曲,從前看不起她的人見了她都好言奉承著,領事也對她和顏悅色。

想到這,檀心覷了一眼孟緒的神色,見孟緒不出聲,面上亦冷冷淡淡,只以為是自己做的還不夠教她解氣,又連磕了兩個響頭:“奴不是故意怠慢主子的,往後也定會常思報答主子,還求主子成全。”

“成全?”孟緒終於給了點反應,望著人,睫扇如蝶池翅似的一撲眨,艷艷笑了:“你要我成全你什麽?”

檀心當然沒法把心裏想的直接說出來,即便她知道這心思或許已經在人眼下暴露無遺。婉言道:“奴只想給陛下彈曲。”

孟緒還是沒什麽表示。檀心一咬牙,攀住人裙角,跪著仰頭道:“陛下寵愛主子,見您對奴不喜,縱然想聽曲,礙於您的面子,也定不會再召檀心了。您是明珠,檀心不過螻蟻微命,還請您不要與檀心計較。”

孟緒聽得好笑,涼惻惻地剜了人一眼:“原來竟是我擋了檀心姑娘的路麽?”

她倒沒潑冷水,只是俯身,那張桃羞杏慚的雪面陡然在檀心眼前放大,氣韻淩人:“不若這樣,我與你打個賭。你只管想法子讓陛下知道你已同我道過歉,我也無意再與你計較。我們就賭,陛下會不會再召你聽琵琶曲,只要一曲,便算你贏。”

檀心顫著聲問:“那……賭註呢?”

孟緒好整以暇直起身,她原本當真沒那個閑工夫同這琵琶女計較什麽。可帝王每每召人,這弦音就和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,穿透過青宸殿與猜霜樓的高墻重門,漏進她耳朵。

沒來行宮的時候,也沒見帝王有這般雅趣……她總得表示表示!

偏生這樂人不僅不伶俐,還是個小人得志、兩面嘴臉的。

她若自恃琴才,對帝王與她都一視同仁的怠慢,倒還值得高看幾分。

孟緒沒心軟:“就賭這把琵琶吧,你贏了,我自再不與你計較什麽。若輸了,檀心姑娘就t砸了它,再不許彈了?”

“再也不彈琵琶?”檀心的臉色一瞬蒼白如紙。攥著拳,慢慢地,卻堅定了決心,“好,我賭就是!”

這下輪到孟緒驚訝了:“連引以為傲的技藝都可以放棄?”

檀心以為她是鄙夷自己,噙著一星閃動的淚光,決然道:“您生來高貴,自然不懂我們這些苦苦求活的人的想法……若能過上好日子,只要有一分希望,不彈琵琶又算什麽,廢了手奴也願意。”

那可憐兮兮的神情,幾乎讓孟緒覺得自己成了十惡不赦之徒,做了什麽多過分的事。

過分便過分罷,她從來就不是什麽大善人。

從容緩笑的女子微一低眼,掃過那把被橫置於地的鳳尾琵琶,只說:“十五日為限。”

“好。”

兩人這般定了契約,教周錦嚇得不輕。

因猜霜樓與青宸殿實在太近,出門也不過幾步路的功夫,孟緒沒讓簌簌跟著。可宮中又向有規定,妃子不可獨身而行,身邊必得有下人伴著,隋安就讓周錦跟在人身邊護送人回去。

意容華竟敢拿陛下作賭,周錦聽了全程,不敢置信地倒抽了口氣,只恨不得自個兒是個聾的。

將人送回猜霜樓後,一返回到青宸殿,他就把事都和師傅交代了,說起的時候險些慌得語無倫次。

*

“這都彈了一上午了!”簌簌不堪其擾,揪了兩團棉花塞進耳朵,又伸手去掀孟緒蒙在臉上的薄帕一角,見人果然睜著眼,“奴婢就說,主子怎麽能睡得著!”

在行宮的這幾天,孟緒深刻領教了何為飽食終日、無所用心。

猜霜樓一樓就有小廚房,簌簌見天地熱衷於給孟緒搗鼓吃食,孟緒呢,吃飽了也沒事做,也只練練字種種花睡睡覺。還有偶爾要同帝王增進增進感情。

行宮不單是個消夏的好去處,屬實還是個消閑的地兒。

昨日帝王一直同人議事到近夜,孟緒卻是天剛剛昏下就寢息了,原以為能睡個深長的好覺,哪知天亮不久,就聽到了琵琶聲。這聲一起,就未絕如縷,再也沒斷。

帝王沒召見人,檀心竟就在高臺前的涼亭裏兀自撥彈了起來。

她坐亭中那只石墩子上,且奏且唱,撥弦按拍、演弄宮商之餘,口中亦悠揚著一支采蓮女的短歌。

無論是青宸殿還是猜霜樓,皆可將這亂灑真珠似的清聲聽個透徹。

檀心都想好了,若是陛下派人來問,她就說是在練琴,沒想到卻擾了聖聽,願以一首新譜的曲子向陛下賠罪。

孟緒猜到了人的意圖。

“不睡了,我出去瞧瞧。”因山中常有小飛蟲,她才拿了張帕子蓋了臉,而今隨手取下,揉成團塞回了腰封之中,從美人榻上起身。

打開墻邊的箱籠,拾起最上頭的那本書,就往二樓外的連廊走去。

憑靠著欄桿看去,正能見亭中光景。

亭中美人都彈了這麽久了也沒停,說明帝王始終不曾現身,也不曾讓人趕她。

他難道就不嫌煩?

再好聽的曲,聽久了也聒耳又膩人。

起初她也賞聽了一會兒,再久卻是沒了那雅致。

孟緒就在連廊上憑欄翻著書,也想看看,檀心幾時走,帝王又會不會來。

忽而一陣風起,腰間的帕子沒塞實,竟被流風一勾,徑自翩飛去了。

才要伸手去搶救,卻教她看見了樓下牽馬回來的隋安,還有…據坐金鞍寶馬之上的帝王。

原來他今日竟一早就出門去跑馬了?

這一上午孟緒與簌簌只將閣門一關,一步未邁出去,自不曾聽說這事。

至於檀心,則大約是沒有聽說的門路,枉自空彈了半日。

“陛下,是意容華。”隋安困哈哈地一掀眼皮,也發現了連廊上站著的孟緒。

陛下昨夜精神得睡不著,半夜就去了馬場。連帶著他也沒睡多久。

蕭無諫聞言,自馬上仰頸看向連廊。

這桃水行宮也自雍朝起便有的,後經改建,才有了今天的面貌。雍朝的皇帝當時為了方便與寵妃戲樂幽會,才在擬雪猜霜與青宸殿之間建了廊道。

猜霜樓的高度介於青宸殿一層與二層之間,據說這空中連廊的最後一段原本不是往下延伸,通向青宸殿前的平臺的,而是向上直連著青宸殿二層殿堂。

住在其間的人若想往來,都不必走出大門,只消穿過連廊,便能去到對面。

大梁新立,先帝自不會效仿前朝的荒唐風氣,因命人將其改建。

此刻,蕭無諫卻覺得,這廊道若不改建,也未嘗不可。

他看見,高處的山風鼓動著女子柔情的衫袖,更有俏皮的鬢絲跳脫在矜嚴的雲髻之外,颯颯飛斜。

讓人想起了初見她的情形。

其實嚴格來說,那日太極殿中並非是他與她第一次相見。

只是彼時她不過垂髫小女,鴉雛青青。

模樣麽,他未曾細看。

可那張揚的意氣,卻聊可一觀,亦可一記。

蕭無諫對身後的隨侍下令,“去請意容華下來。”

此時琵琶聲已停。

檀心見人從外回來,才知道自己白忙活了半天,想要上前,卻被帝王的扈從遠遠攔下。

只看著陛下派了人,進了旁邊的猜霜樓。

連廊上,孟緒耳根一清凈,本要回屋,便逢禦前的人找了過來。

她跟著人下了樓。

書還未及放,見到帝王時,只卷成了筒狀,抵握在襟前。孟緒笑吟吟問:“陛下出去練馬了?”

蕭無諫從隋安手中收回韁繩,“山下就有馬場,這個月河曲新進貢了一批良駿,去試試?”

孟緒歪了點頭,似乎有些犯難:“妾不會騎馬。”

蕭無諫瞇目而視,幾欲嗤嘲這謊言。

卻見人那玲瓏的檀口一張,便自紅唇白齒之間,又徐徐遞來狡黠的笑音:“不過,倘或陛下實在不願意帶妾同騎的話,妾也可以會一下。”

同騎?

帝王不置可否。

下一瞬,卻是驅馬近人,大臂一展,倏然卷抱起輕盈的細腰,笑著將人撈掠至馬上身前。

不過瞬息。

一夾馬腹,“坐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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